第27章 老脸换来演剧活动资金
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黄浦江上飘着薄雾,汽笛声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悠远。
洪深站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手中拿着名单。他推了推眼镜,借着微弱的灯光清点着面前的队伍。
“田方!”
“到!”
“王莹!”
“到!”
……
队伍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应答声。二十来个年轻人背着简单的行囊,脸上还带着些许困意。
冼星海站在队伍末尾,他的行李装满了乐谱,还有一件大衣。
“除了金山去找交通工具外,其他的人都到齐了。”洪深仔细地对照了一下花名册后,声音宏亮地喊道。“全体集合!”
队伍迅速列队。洪深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庞。
“同志们,”洪深讲道,“我们即将踏上征程。前方可能有危险,有困难,但我们要记住,我们是文艺战士,我们的武器是歌声,是戏剧!大家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众人响亮地回答!
晨光中,洪深继续讲道,“昨天晚上,我和几位同志一起拟定了一个方案,作为演剧队的行为准则,现在向大家公布一下:一、行动中各人自行管理自己的行李;二、对外只有团体行动,无个人行动;三、拒绝一切宴会;四、我们演戏不卖票。就这几条,大家同不同意?”
大伙儿齐声回应:“同意!”
洪深接着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通过了。我们队演出的剧目有《九·一八以来》《保卫卢沟桥》《日军暴行》《在东北》和《放下你的鞭子》,虽然是五个独立的戏,但连续演起来,实际上就是一个完整的抗日救亡宣传剧。从九·一八日寇侵占我国东北起,接着展现卢沟桥全民抗战,然后表现日寇在华暴行,再转而呈现东北人民在日寇统治下的痛苦生活以及他们如何英勇地参加抗日军队,最后是《放下你的鞭子》,号召全民同仇敌忾,奋起抗战。”
冼星海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所有人都要上场演戏?”
洪深安慰说:“你和金子坚两个人不太会说普通话,就不参加演戏了。当然,你们也有重要任务,你负责音乐,金子坚负责后勤。还有,这五个戏因为没有布景,也就没有停顿时间,但演员换装需要时间。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有办法,每个戏一闭幕,星海你就赶快站到台上教观众唱歌,一直教到演员换好装为止。”
田方趁机提出问题:“洪队长,剩下的演员一场要演五个戏,怎么演得过来呢?”
“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每位队员一场至少要演三个戏,甚至四个、五个戏,剧中的主要人物都由我们扮演。至于群众演员,就由当地的业余戏剧爱好者担任。因此,我们每转移到一个地方,安顿好住地后,就要立刻去寻找群众演员。”洪深解释后,问,“大家说行不行?”
众人齐声回答:“行”
洪深点了点头,大声说:“出发!”
救亡演剧二队的队员们个个精神抖擞,高擎着由郭沫若书写的队旗,在晨雾中缓缓前行。
队伍来到岸边,这里已站着不少前来送行的亲友。一时间,背着包,手里提着东西队员们三五成群地与他们交谈起来。三三两两话别时,不时有人抬手抹眼睛。
晨雾中的河滨泛着青灰色的微光,芦苇丛里不时传来水鸟扑棱棱的振翅声。
金山的身影从薄雾中钻出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洪深快步迎上去,目光充满期待:“怎么样,船搞到了吗?”金山没说话,只是转身指向芦苇深处。洪深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条简陋的小船静静地停在水边,船身显得有些破旧,但勉强能用。
洪深喜出望外,赶忙率领大家登上了小船。金山一边把铺在仓板上的稻草铺匀,一边解释道:“船虽然小了点,但我在船上铺了这层干松的稻草,你们可以躺在船上好好睡一觉了。”
大家听了满心欢喜。
洪深对还在岸上相互告别的队员喊道:“怎么样,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可以上船了吧!”
金山也催促道:“对,上船吧!上船了啊!”
队员们陆续登上小船。
“再见!”
“再见!”
船上、岸上同时响起告别声。
田方把队旗插上了船头,旗帜在晨风中微微飘扬。
大家一边整理自己的行李,一边七嘴八舌地夸赞金山:
“金山,你真行!弄来了这么一条好船。”
“你为我们演剧二队立了第一功!”
就在这时,一个女队员突然叫了起来:“咦?怎么这么臭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大家也都有了同感:“对,哪来的这股臭味?”
船上顿时一阵骚动,大家开始四处寻找臭味的来源。这时,坐在船头的金山竟抿着嘴偷笑起来。
洪深察觉到异样,仔细打量一番后,瞬间明白了:“金山,原来这是条拖粪的船呀!”
这话一出口,几名女队员的反应最为激烈,她们“哇哇”地叫得更响了,整艘小船也因她们的动作在河面上剧烈摇晃起来。
金山满脸歉意,赶忙向大家解释:“兵荒马乱的,上哪儿去找合适的船?这条船是我再三恳求人家,人家才答应给的。交了定金后我才发现是条运粪船,实在没办法。喏,大家就委屈一下吧!”
田方忍不住笑道:“精明老到的金山也会有上当的时候呀!”
洪深站出来,轻声安抚着众人:“大家体谅一下吧,也够难为金山了,好在离苏州也不远。”
田方也跟着说道:“我们是去宣传抗战,又不是去旅行,有点臭味怕什么?”
“也是的,我们是去宣传抗战,又不是去享受的!”其他队员纷纷附和,大家的情绪逐渐平复。
船老大开始摇起浆橹,然而,由于船小人多,船身吃水太深,任凭橹如何摇动,木船却一时难以动身。洪深见状,果断吩咐:“你们几个小伙子轮流上岸拉纤,我帮你们做饭。”
田方、徐韬、贺路率先跳下船去。他们身子前倾,双脚用力蹬地,奋力拉住纤绳,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汗水从额头不断渗出,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洪深则转身走进船舱,帮忙烧饭。
在众人的努力下,小船终于慢慢悠悠地朝着苏州城划去。
傍晚时分,船终于靠岸。大家下了船,脸上却带着一丝欣慰。洪深看着队员们,说道:“大家好好地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清早,我们还要去挤京沪线的四等车呢!”
苏州,这座千年历史名城,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碧水绿茵,小桥流水,水港密布,宛如一幅水墨画卷。洪深的老家离苏州不远,他有个妹妹就住在城里。从前,他常常来苏州,或踏青赏景,或静心写作,或养病休憩,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朋友。那时的苏州,繁华热闹,文人雅士云集,洪深每每踏入这片土地,心中总是充满了宁静与愉悦。
然而,这一次,他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他只有在此筹到路费,才能踏上北行之旅,进行抗日宣传。
时局动荡,战火蔓延,苏州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铺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洪深先是去了几家亲戚的住处,却接连吃了闭门羹。那些曾经熟悉的门庭,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亲戚们大多已经逃难去了,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屋舍和几片飘落的枯叶。
无奈之下,洪深硬着头皮,敲响了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吴姓朋友的家门。这位朋友,他并不算熟悉,只是在一次文人聚会上有过短暂的交谈。洪深心中忐忑,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愿意伸出援手。
门开了,吴姓朋友见到洪深,显然有些意外。他递上自己的名片,简单说明了来意。吴姓朋友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从屋里拿出了二十元大洋。他接过钱,郑重地写下了借条。
这二十元大洋还真解了危,洪深用这些钱买到了车票。
然而,第二天的情况并不乐观。京沪线沿线到处是逃难的难民,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焦躁的气息。二队的队员们,每个人都在这艰难的旅途中默默坚持着。
火车如受伤的老马一样,走走停停,整整颠簸了一天,才在天的擦黑时,终于驶进南京城。
为了节省钱,队员们在一家简陋的小旅馆里安顿下来,两个大通间,男女各住一室。大家随意吃了点干粮,便精疲力竭地躺倒在硬邦邦的通铺上。不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洪深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侧身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队伍从苏州出发时借来的二十元钱已经所剩无几,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十几口人,吃喝拉撒,哪一样都离不开钱。他轻轻叹了口气,思绪纷乱如麻。
“明天……得去南京政府找找老熟人,看看能不能筹到点钱。”他低声自语,随即轻轻推了推身旁的金山。
金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沙哑:“洪队长,怎么了?”
“明天我想去南京政府找老熟人筹点钱。”洪深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金山揉了揉眼睛,立刻清醒了几分:“你亲自出马,肯定会有收获的!”
洪深苦笑了一声,自嘲道:“就看我这张老脸还值多少钱啦。”
金山没再多说什么,翻身又睡了过去。洪深却依旧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洪深匆匆出了门。南京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黄包车夫吆喝着穿梭其间。洪深无心欣赏这座古都的繁华,径直朝着国民**宣传部走去。
到了地方,他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门口的卫兵拦住了他,洪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来意,卫兵进去通报后,很快便放行了。
张道藩坐在办公室里,下在翻看文件。洪深一进门,张道藩便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几分惊讶:“浅哉兄,你怎么来了?”
洪深顾不上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卫之,我向你借钱来了!”
张道藩一愣,眉头微微皱起:“借钱?”
洪深点点头,神情坚定:“是呀。”
张道藩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浅哉兄,你堂堂大学教授,还缺钱吗?”
洪深苦笑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我组织了一个救亡演剧队。队里不管是知名演员,还是留法音乐家,大家都放下各自的身份,以一个爱国者、救亡演剧队员的面貌出现。队员们每天一律只领一角钱的津贴,吃同样的饭,一边赶路一边演出。为了什么?为了唤醒国人,为了打败日本侵略者。”他说到这里,语气渐渐激动起来:“我知道老兄一向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真令小弟佩服。此番为了抗日,响应政府号召,我投笔从戎,报效国家。可眼下我们演剧队缺少资金,无法上路,于私于公还望道藩兄能助一臂之力。”
张道藩听完,神情微微动容:“难得你这大戏剧家开了尊口。”
洪深见他态度松动,连忙趁热打铁:“权当小弟向你暂借,待来日抗战胜利,我回上海当教授,想那时归还借款不难。当然啦,倘若此战失败,则你我都将同归于尽,此债也就无所谓还了。”
张道藩听完,不禁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你投笔从戎,宣传抗日,爱国之举,令张某敬佩不已!”
洪深谦逊地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张道藩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五百元,递到洪深手上:“抽屉里只有五百元,权且解一下你们的燃眉之急!”
洪深接过钱,连忙抱拳,感激地说:“我代表救亡演剧二队的全体队员,感谢道藩兄的慷慨解囊!”
洪深回到旅馆时,金山已在门口等候。
“洪队长,借到钱了吗?”金山迎了上去,急切地问。
洪深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拍了拍手中的钱袋:“我先找张道藩借了500元,接着,又找到了邵力子和陈立夫,让他们掏了腰包。就这样,加上零星的一些募捐款,总共凑齐了数千元的资金。可以支撑一阵子了。”
金山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下咱们北上无忧了。”
